新加坡电影《热带雨》的符号意义表达

时间:2024-01-13 09:22:02 来源:网友投稿

胡 可

新加坡新锐导演陈哲艺蛰伏六年之作——《热带雨》在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备受好评,一举斩获“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奖,实现了口碑与奖项的双丰收。作为陈哲艺第二部自编自导的长片作品,《热带雨》延续了其对女性及家庭问题的关注,将焦点聚集在一位生活不如人意的中年女性和一位父母缺席的青少年之上,两人之间发生了一段带有“俄狄浦斯恋母情节”的禁忌之恋。颇为有趣的是,两位主演在导演的处女作《爸妈不在家》(2013)里扮演的便是一对母子,这便使得两部电影文本无意间建构起一种有意味的关系。目前评论界对《热带雨》的研究与讨论,大多围绕在电影呈现的国群种族关系、地域文化以及人物的身份焦虑与认同上。然而除却电影文本的表意特征外,就表现形式而言,影片中的符号有着诸多可研讨之处。在电影创作中,各类被赋予特殊含义的影像元素形成具有指代意义的符号,通常以人物形象、道具物件、环境场景等方式在影片中呈现。本文基于电影符号学的相关知识,分析电影中具有隐喻及象征意义的符号,试图阐释导演的创作意指。

充斥在全片氤氲的雨是最重要的意象符号,不仅建构了影片阴暗、沉郁的基调,而且也将女主人公阿玲内心情绪充分外化出来,实现了外在氛围与内心情绪的一致性。符号的意义产生于能指与所指的结合,能指是事物的外在表现,即电影情节中的符象层;
而所指不是一个事物,只是一个概念或一个规定。[1]符号所指即是情节或故事背后的涵义,也就是亚里士多德说的“隐喻”。全片共计9段雨,以雨势的大小作为外在具体表现,恰到好处地指向阿玲的内心情绪:有小雨淅淅的落寞忧伤,也有中雨漫漫的孤独惆怅,还有大雨倾盆的失望崩溃。

从电影以雷雨声为始叙事的手法便可见一斑。开片在将近50秒的黑幕之中,传来电台女主播亲切的声音:“早上好,看来今天将会是另一个大雨天。气象署表示,今早新加坡多个地区都会下大雷雨。”话毕,女主人公阿玲的形象才显露了出来,这仅仅是一个局部的形象。在影片所呈现的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她背对着镜头,留出一个左侧的背部近景,唯有从车的前挡风玻璃镜中依稀可见她下半张脸的轮廓。停车后她掏出注射器给自己注射催卵针,这时的画面是针注射在肚皮的特写,绛紫色的肚皮昭示着注射催卵针已是常态。之后阿玲去往办公室,我们只能看到她削瘦的背影和未露出眼睛的全景镜头。直至她坐在办公桌前,在影片的3分18秒,她的样貌才全部显露出来:中年女性寡淡的脸,不苟言笑。这种将⻆色置于边缘的构图设计建构了影片的感情基调,同全片于雨季拍摄的暗灰色色调达成一致。在“第一场雨”中,阿玲不如人意的生活被揭露:上着不被国家重视的中文课、照顾瘫痪的公公、因无孕而导致夫妻间的疏离等等。也是这场雨中,跟随她的主观视点镜头,我们看到两个男同学在雨中缓缓升起新加坡国旗,之后出现本片片名——《热带雨》(Wet Season),传递了一种由里到外的阴郁之感。

(图一)

(图二)

(图三)

作为全片最重要的叙事元素,片中的雨不仅外化了阿玲的内心世界,同时也为师生二人在学校之外产生交集提供了可能,加剧了二人关系的升温。阿玲和伟伦多次“雨内同框”,刚开始还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到第三次“雨内同框”直接将故事推到高潮,拉近了两位主⻆的关系。大雨滂沱几欲迷住行车视野,也几乎迷住了人物内心。因伟伦流鼻血阿玲送他回家止血,于是有了两人“雨”到渠成的鱼水之欢。然而这场开始得糊里糊涂的禁忌之恋终因学校的干预而结束。在全片最后一场雨中,两人相互拥抱后告别。之后阿玲离婚回到家乡马来西亚,她一直没有更改的国籍在最后作为归途的指引,在影片结束时终于出现了全片唯一的太阳。也就是说,当阿玲离开男人(丈夫、公公、伟伦)之后,回到自己的家乡,雨季才被晴天取代,她终于从压抑之中解脱出来,绽放出全片最灿烂的笑颜。

“雨”作为全片出现次数最多的意象符号,是阿玲内心情绪外化后的具体表征,充分展现了阿玲的内心世界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崩塌,极大地丰富了电影的叙事内涵。

无论是自明代便移民马来半岛的土生华人群体,还是上世纪移民的华人劳工群体及其生活在当下的后代,都不同程度地通过语言、信仰、生活经验等方式,对中国传统文化保持一种难以切割的文化原乡想象[2]。从《爸妈不到家》到《热带雨》,陈哲艺都将华人群体作为主要的刻画对象,中国传统文化也就自然成为影片的议题。

偏瘫的公公和热爱武术的郭伟伦,是导演精巧设计的一组人物关系,蕴含着华人代际关系的情感力量。一个是行动不便的老华侨,一个是中文不佳的武术冠军,是武术和中文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而武术和中文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符号,具有象征意义。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安·麦茨认为,电影隐喻就是电影符号参与象征界完成表意的一种 “修辞格”,它通过凝练和移植的方法获得隐喻的基本功能。[3]公公虽身体不便,却终日沉浸在武侠电影当中。电影中曾多次展露公公所看的电影段落——《侠女》(胡金铨,1971),这其中有力的地隐含了一种价值指向,即对于新加坡老一辈华人群体身份焦虑的隐喻式判断。公公是早期移居新加坡的老华侨,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深的眷恋,家里陈设着多幅对联和字画都可作为例证。而郭伟伦由于痴迷成龙的功夫片而习武,武术深受儒家“仁”思想的熏陶。然而,郭伟伦中文不佳,日常对话也是中英夹杂的Singlish,就连低年级学生都会书写的“帮”字也是偏瘫的公公所教。公公孱弱的手先是调整轮椅位置凑近伟伦,颤颤巍巍地在伟伦的胳膊上一笔一划写下“帮”字,这一段明显带有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意味。在影片既定的情境中,“帮”字不仅带有帮扶之意,更有老一辈华侨向年轻后辈传承文化之感。从胡金铨的武侠片到成龙的功夫片,从公公会写中文不能说,到伟伦的会说中文不会写,形成一种传统和当下的互文。

在新加坡日益国际化的发展中,将无法获取最大利益的事物果断遗弃是资本主义的惯性使然。于是,中文的式微几乎已成定局,只是目前仍被一些坚持延续华语族群文化的人们默默守护着。女主人公阿玲便是其中之一,她作为中文老师的身份设定非常耐人寻味。一个马来西亚华侨后裔,移居在新加坡工作,教授的却是不为教育体制重视的中文课。丈夫的冷漠与工作的失意足以造成一个无所依托的中年妇女郁郁寡欢,因此我们难以在片中窥见阿玲的笑脸。主演杨雁雁以近乎冷漠的寡淡脸演绎了阿玲不如意的“前半生”,而郭伟伦的出现终于使她沉郁的脸上泛起微笑。中文补习课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也意味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阿玲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深知这段畸形的关系是不为大众所认可和接纳的。公交车上,当伟伦固执地握住阿玲的手,阿玲挣脱不开只得拿起文件袋遮掩,这层“遮羞布”上却赫赫然写着:礼义廉耻,代表着儒家伦理直接的审判。

电影中隐喻的表现方式即为导演对各元素进行符号化的编码以图像的方式呈现给观众。[4]在《热带雨》中,“武术”和“中文”这两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贯穿全片,不仅代表着中华传统文化,也隐喻着马来半岛华人的身份认同,深化了影片的主题。

榴莲是著名的热带水果,原产于马来西亚,一般在东南亚国家种植。按照中国的传言,榴莲因与“流连”同音而得名,寄托着一种思乡之情。在影片中,阿玲作为华侨后裔,正是从马来西亚移居到新加坡工作,榴莲象征着她的家乡马来西亚,对阿玲最后回到家乡的结局有所暗示。不仅如此,榴莲还推动了两位主⻆的感情发展,片中两次吃榴莲的事件都加固了人物关系,是主⻆情欲的直接流露。此时的榴莲是具有隐喻意义的物体形象,扩延了榴莲作为符号指涉意涵的深层次形态。

两人第一次吃榴莲是在单独补课时。阿玲的弟弟来借钱,顺手给了阿玲几个榴莲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回赠”。伟伦对榴莲的垂涎促使阿玲剖开榴莲与之分享。导演有意给了一个从教室外走廊慢慢摇向教室内场景的运动镜头,从刚开始空镜头中让人浮想联翩的吮吸声,慢慢过渡到两人大快朵颐地吃着榴莲的场景。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景深镜头中,人物反复吮舔着手指的举动显得格外突出,这虽契合榴莲黏腻的特性,但在这一男一女单独相处之间却带着暧昧,暗示着两人之间默默涌动的情欲。第二次吃榴莲是庆祝伟伦得了武术冠军,这时还有公公的参与。公公居于画面中央,阿玲和伟伦一左一右对坐,背景是绿色的榴莲摊,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此时和谐得如同一家人。公公偏瘫,阿玲不嫌麻烦地用手喂他。这时丈夫打来电话苛责地问她将公公带去了哪里,阿玲倍感疲惫。结束电话回头一瞥,便看到伟伦学着她的动作耐心地给公公喂榴莲,这与丈夫先前的苛责形成强烈的对比,足以抚慰阿玲的疲倦。伟伦在此时代替了丈夫的⻆色,同时也代替了孩子的⻆色。也是在这时,阿玲开始不由衷地审视并且认同伟伦,以至于在给他批改作文时愣住傻笑。我们不得而知的是,此时阿玲对伟伦究竟是爱恋之情还是母子之情。

导演抓住朦胧不清的情欲,将“榴莲”作为承载人物情欲的具体符号,直接推动两位主⻆感情戏的发展,而它自身又带有一种“禁果”的属性,指示了这场禁忌之恋最终分开的走向。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观点,梦是人内心潜意识的流露,梦能不着痕迹地反映人物在特定情境之下最真实的心理状态。梦者受自己的潜意识控制,梦在完成梦者清醒时未能实现的愿望;
按弗洛伊德说,这种愿望源于爱欲与死亡本能,荣格则说是人类头脑中的原型意识。[5]电影常常通过“梦”这个符号来把抽象的观念形象化,把无生命的事物生命化,从而引起观众强烈的情感反应。《热带雨》中,最发人深思的是公公去世之前阿玲所做的梦。

公公是伴随着雨而去世的,很自然,也很突然。从片中可以看出,公公虽然中风瘫痪,但其他的生命体征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便是去世之前的腹泻。老人腹泻在床时,阿玲熟练且耐心地收拾残局,但她心中却承受着确认丈夫出轨的事实,隐忍不住便哭了。老人失语多年,无法用言语安慰,只能指着墙上的“笑”字表达自己的关切。但没曾想,这个“笑”竟成了公公最后的遗言,而承接其后的梦也成为老人离世的预兆。梦中,原本躺在床上的公公不知去向,床上赫然躺着一个初生儿。这让阿玲百般渴望拥有的子嗣,这足以挽救她与丈夫之间的关系的存在,只能以“梦”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阿玲欣喜地抱起孩子却惹得孩子大哭,她从梦中惊醒。这时窗外已雨势猛烈,她赶紧去公公的房间关窗户、擦拭地上的水迹,却无法唤醒老人,静谧的房间传来阿玲的啜泣声。此情此景,墙上的“笑”字显得格外突兀,而这却是公公临终前对阿玲最后的嘱咐。导演有意给了观众一个能看清整个房间布局的固定景深镜头,阿玲走进房间的动作、窗外的大雨、墙上的字画以及公公盖着被子的下半身和干瘦的手臂都一览无余地进行展现,将老人的离开以一种安静自然的方式刻画出来。

这场梦,不仅象征着阿玲生命中缺席多年的孩子迟迟未到,同时也暗示着现实中公公已黯然离世,正如同佛家常言的“往生”,老人的精神和灵魂以一种新生的方式出现在阿玲的梦中。“梦”反衬的残酷现实:迫切求盼的子嗣没到来,反而送走了终日相伴的亲人。

电影中的符号是一个从具体到抽象的表意过程,符号之间相互关联,从而形成了具有思想感情的艺术作品。借助符号的隐喻及象征功能,电影创作者将所要表达的情感和内涵隐藏在镜头画面之中,让观影者在赏析电影的过程中,根据自身经验、知识结构及价值观念来理解电影的主旨,领悟创作者的思想感情。综观《热带雨》,导演陈哲艺匠心地将各种符号有效融合在一起,完整呈现了主人公阿玲的内心世界,推动人物关系的发展,也使影片的思想内涵得以充分表达,组成一幅幅富有深意的电影场景。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新加坡多族群的背景下,陈哲艺留恋并坚持华语电影的创作,他格外关注新加坡的华文文化以及华人的生活图景,在影片中极力去书写华人的家国认同感,力图表达影片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却也无关乎票房,正如他从前所说:“无论长短,我只想虔诚地拍好每一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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