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莉 王思淇 林丽琼
福建农林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2
根据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我国家庭部门的债务杠杆由2007年的18.8%持续攀升至2020年的62.2%，年平均增长率为10.48%，接近IMF所界定65%的债务警戒线。程雪军[1]、阮健弘等[2]最新研究表明，我国家庭部门的债务杠杆已高于新兴经济体的平均水平，而且增速过快，高于某些发达经济体。家庭部门作为社会财富的主要持有方，其债务杠杆增速过快将影响宏观经济的稳定增长[3]、诱发系统性金融风险[4-5]。在此宏观背景下，家庭债务问题成为经济领域的研究热点，多数学者将研究视角聚焦于家庭部门或者城镇家庭，尚未给予农村家庭债务问题应有的重视。近年来，受益于乡村振兴战略的有序推进，我国农村金融资源配置效率显著提升[6]，农村金融服务得以改善，农村居民信贷可得性大幅提升，但也造成农村家庭债务杠杆持续攀升，债务偿付承压。根据2013—2019年CHFS数据显示，我国农村家庭债务杠杆从2013年的47.98%攀升至2019年的67.98%，年均增长率为7.22%，农村家庭债务杠杆增速过快已是不争的事实。受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影响，我国农村家庭债务问题有其独特性，且尚未经历一个完整经济周期的考验，缺乏债务风险的处理经验，正确地认识和把握农村家庭债务结构，对防范和化解系统性金融风险，推动我国经济持续稳定发展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从微观家庭层面来看，家庭债务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适度借贷可以显著提高农村家庭的收入水平[7]，改善其生活质量，提升幸福感；
另一方面，家庭债务杠杆超过一定阈值会引发风险[8]，迫使家庭陷入财务困境，影响家庭内部关系稳定。而维持家庭内部债务杠杆稳定是一项复杂的过程，需要家庭成员依据家庭财务状况、风险承受能力，制定合理的偿债规划，这个过程中需要家庭成员具备一定的金融素养。已有研究尚未就金融素养对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达成共识：一方面提升居民金融素养有助于其准确地计算借贷成本[9]、偿债所需期限[10]，调整家庭债务结构[11]，有效化解家庭债务杠杆；
另一方面随着金融素养水平的提升，部分居民可能会出现金融素养过度自信[12]，更加偏好风险，在风险资产和住房资产方面有较多投资，导致家庭存在较高的信贷需求，促使家庭债务杠杆不断攀升[13]。那么，就农村家庭而言，金融素养对其债务杠杆的影响如何？本文试图回答这一问题。
已有研究主要从借贷成本[9,14]、借贷期限[10]、借贷渠道[15-17]、还款意识[18-19]、借贷群体[10,18]等五个方面探讨金融素养对家庭债务的影响。在借贷成本方面：Gathergood和Disney[9]、Campbell等[14]认为金融素养较低的居民家庭缺乏复利计算技能，会错误地估算贷款真实的利率和借贷成本，使得贷款成本增多，债务违约风险增加。从借贷期限方面，贾立等[10]使用2015年CHFS数据，发现金融素养较高的家庭偿还债务时间短于金融素养较低的家庭，此外，金融素养较高的家庭通过延长平均到期期限来减轻家庭偿债压力，这也意味着家庭债务偿债压力越重，债务违约概率越大。在借贷渠道方面：Mottola[15]认为缺乏金融素养的家庭难以制定合理的财务规划，且信用卡按期还款意识较弱，而Hilgert等[16]则认为金融素养较高的居民主动偿付信用卡的积极性更高，发生债务违约的可能小。吴卫星等[17]指出家庭金融素养的提升使其更容易从正规金融机构获取信贷资金，而金融素养较低的家庭受制于信贷约束，不得不从民间借贷渠道获取贷款。在还款意识方面：孙光林等[18]、Kidwell和Turrisi[19]认为提升金融素养增强了家庭按期还款意愿，有利于形成良好的信用记录，家庭债务违约风险较低。在借贷群体方面：孙光林等[18]研究发现金融知识能够增强农村居民家庭按期还款意识，降低家庭债务风险。贾立等[10]研究发现提升金融素养能够降低城镇家庭的债务风险，但是对农村家庭债务风险的影响有限。从借贷群体差异方面探讨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债务的研究，虽有涉及农村家庭，但主要探讨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信贷可得性[11]、债务违约风险[18]的影响，较少研究深入分析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及其异质性。基于此，本文首先从金融知识、金融技能两个维度构建金融素养指标；
其次采用债务收入比衡量农村家庭债务杠杆；
最后量化分析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效应及其异质性影响，有助于有关部门更加清晰地认识和把握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结构特征，为防范和化解家庭债务风险、维护金融稳定提供决策参考。
（一）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理论分析
依据生命周期理论，当农村家庭收入低于生命周期内平均水平时，农村家庭倾向于通过借贷方式平滑消费，而制定借贷决策需要家庭成员具备一定的金融知识。一方面，较高的金融素养有利于农村家庭正确地计算贷款利率、偿债期限等，制定最优的借贷决策，减少借贷成本，降低未来的偿债压力；
另一方面，金融素养水平较低的农村家庭维护良好信用记录的意识较弱，出现债务逾期、债务积累、债务违约的概率更高[20-21]。从偿债行为来看，提高居民金融素养有助于推动农村家庭参与金融市场，制定科学的理财规划[22]、优化投资决策[23]，实现财富增值的同时能够应对债务偿付压力，降低债务杠杆[24]。
从债务杠杆结构来看，金融素养在影响正规渠道债务杠杆和非正规渠道债务杠杆方面，存在显著差异。一方面，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执行严格的贷款审批流程，并以有效的法律机制确保贷款合约的履行[25-26]，而提升金融知识能够帮助农村家庭理解信贷条款，增强其申请正规信贷的意愿，导致正规借贷债务杠杆不断攀升。另一方面，非正规借贷中交易契约的履行是基于人缘、地缘等社会关系网络[27]，并在声誉、社会制裁基础上建立风险防范和监督机制[26]，对借款人金融素养水平的要求较低，因此，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更加偏好通过非正规渠道获取贷款，继而推高了非正规借贷的债务杠杆[28]。
此外，非正规借贷在贷款成本、信贷风险防控等方面明显次于正规借贷，导致非正规借贷的偿债压力高于正规借贷，因此，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不断攀升的潜在风险点在于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首先，金融素养水平较低的农村家庭因不了解信贷产品或者贷款流程复杂而放弃申请正规信贷，更倾向于非正规借贷，而非正规借贷利率通常高于正规借贷利率[29]，导致非正规渠道负债规模较大的农村家庭偿债成本较高，继而加快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的累积。其次，非正规借贷主要是依据社会关系网络的强弱以及声誉放贷[30]，而正规金融机构放贷前会对借款者进行详尽的调查；
贷中会对借款者的偿债能力进行评估，予以合适的授信额度，使其能够按期还本付息；
贷后执行监控和预警。相较于正规借贷严格的信贷审批流程和监督机制，非正规借贷的信贷风险防控明显较弱，导致非正规借贷债务逾期还款或者坏账的可能性更高。因此，持有较多非正规借贷的农村家庭面临债务杠杆累积的可能性更大。基于此，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面临需求性融资约束，正规借贷参与度较低，更加偏好通过非正规借贷渠道获取贷款，并且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程度更大。综合以上分析，提出假设1a、1b和1c。
假说1a：金融素养可以降低农村家庭债务杠杆。
假说1b：从债务杠杆结构来看，金融素养会推高农村家庭正规借贷债务杠杆，降低农村家庭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
假说1c：相较于正规借贷债务杠杆，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程度更大。
（二）农村家庭分化视角下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的理论分析
农村家庭分化是指一定区域内农村家庭由原本的同质性农业经营型分化为异质性的工农商等经营类型的过程。以职业为差异的水平分化和以收入差距为主的垂直分化是当前农村家庭分化研究中广泛采用的两种维度[31-32]。在此基础上，本文引入农村家庭分化因素，分析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的异质性影响。由于农村家庭职业分化程度不同，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存在差异。相较于纯农业型的农村家庭，兼业型和纯非农业型的农村家庭有较为稳定的非农收入，金融素养的提高更容易激发其参与金融市场，开展金融投资活动，获取财产性收入，进一步提升家庭偿债能力，降低债务杠杆。因此，金融素养对兼业型和纯非农业型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强于纯农业型农村家庭。刘洪仁[33]研究发现农村家庭职业不同也会导致收入差距。相较于低收入的农村家庭，高收入的农村家庭拥有更多富余资金参与金融投资活动，实现财富的保值增值，提高自身偿债能力，因此，金融素养提升对高收入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强于低收入农村家庭。基于此，提出假说2a、2b。
假说2a：相较于纯农业型农村家庭，金融素养对兼业型和非纯农业型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更大。
假说2b：金融素养对高收入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效果高于低收入家庭。
（三）社会互动视角下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的理论分析
农村家庭的社会互动强度也影响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在制定借贷决策时通常会向周围有类似经验的家庭学习[34]，从而制定合理的借贷决策，并按期偿还贷款以减少债务杠杆的累积。相较于低社会互动的农村家庭，高社会互动家庭获取金融知识、学习金融技能的效率更高、内容更丰富[35-36]，金融素养对家庭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更强。从债务结构来看，一方面，民间借贷主要建立在亲缘、人缘的基础上，较少以担保或者抵押的形式履行借贷合约[37]，而社会互动形成一种隐形的监督机制有效保证了民间借贷的履约，相较于低社会互动的农村家庭，高社会互动的家庭受到较大交际圈监督，按期偿还贷款意愿更强，所以金融素养对其家庭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更大；
另一方面，社会互动可以帮助正规金融机构甄别客户、监督贷款的使用与偿还[38]，金融素养较高且社会互动强度较高的农村家庭维护自身良好信用的意愿更为强烈，继而减少了家庭债务杠杆累积的概率。因此，金融素养对高社会互动的农村家庭的作用效果高于低社会互动家庭。基于此，提出假说3。
假说3：金融素养对社会互动强度较高的农村家庭杠杆的作用效果高于低社会互动的家庭。
（一）数据来源与样本筛选
本文使用2019年中国家庭调查（CHFS）的数据，以农村居民家庭为研究对象，考察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并对原始数据做出以下处理：（1）剔除城镇家庭的样本；
（2）户主是农村家庭金融决策的制定者，其个体特征对家庭经济行为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为此，本文将户主的信息与家庭成员信息、家庭经济信息进行匹配；
（3）本文将户主年龄限定为18～70岁①根据实际操作，中国工商银行、中国交通银行、招商银行规定贷款人须年满18岁，且年龄加贷款年限不得超过70岁，故限定户主年龄在18～70岁。；
（4）考虑到数据存在极端值会影响研究结果的准确性，本文对被解释变量进行上下5%的缩尾处理；
（5）剔除缺失值和无效值，共得到9 683户农村家庭的有效样本，经过如上处理，保证样本数据的合理性。
（二）模型设定
1.基准模型设定。由于农村家庭之间债务杠杆率差异过大，且过半数家庭债务额为零值，形成截断数据，使用OLS回归模型会导致回归结果误差较大，本文选择Tobit模型实证检验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基准回归方程如下：
2.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结构的模型设定。为从债务结构角度检验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本文在（1）式的基础上，构建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当l=1时，debt_stru1i表示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率；
当l=2时，debt_stru2i表示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率。其他符号如前所述。
（三）核心变量说明
1.农村家庭债务杠杆。本文借鉴Getter[39]的研究将家庭未偿还债务②家庭未偿还债务包括农业债务、工商业债务、房产债务、车辆债务、其他非金融资产债务、股票债务、其他金融资产债务、教育债务、医疗债务和其他债务。除以家庭总收入得到债务收入比，其可以真实地反映家庭的偿债压力。其中，未偿还债务包含正规借贷和非正规借贷两个渠道的债务③正规借贷的债务是指通过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的借款；
非正规借贷的债务是指从亲朋好友、民间金融组织等非银行融资渠道的借款。。
2.金融素养。根据2019年CHFS的问卷结果，采用因子分析法，从金融知识和金融技能两个方面构建金融素养的评价指标。一方面，参考张号栋和尹志超[40]的研究利用利率、复利、通胀问题的三个问题构建两个哑变量测度金融知识，第一个哑变量为是否回答正确，第二个哑变量为是否直接回答（这里不知道或算不出来为间接回答问题）；
另一方面，参考杨柳和刘芷欣[41]采用金融投资活动参与的多样化程度来衡量金融技能④采用农村家庭是否持有活期存款、第三方账户、定期存款、互联网理财产品、传统金融理财产品、股票账户、基金账户、债券账户、金融衍生品账户来反映金融投资活动的多样性，并以此测度金融技能。。为验证金融素养测度结果的合理性，本文首先对上述15个变量进行适用性检验，KMO检验系数为0.7318，大于0.6，表明适合做因子分析，Bartlett球形检验的P值为0.000，也表明适合做因子分析；
其次，采用最大方差正交旋转法进行因子分析，并依据特征值大于1的原则保留五个公共因子，五个公因子旋转后的因子载荷见表1；
最后，本文以各因子方差贡献率占总方差贡献率的比重作为各因子得分的权重，将上述各因子得分进行加权求和，计算金融素养的综合得分。
表1 金融素养指标的降维过程
3.其他控制变量。本文控制了户主特征变量（性别、年龄、政治面貌、婚姻状况、身体状况、社会保障）、家庭特征变量（老年抚养比、少儿抚养比、房产价值、外出务工、创业、受重大事件影响）、省份特征变量（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42]⑤数据来源：北大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中心。、经济发展水平⑥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变量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主要变量说明及描述性统计
（一）基准回归分析
表3中（1）列金融素养在10%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负向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加入控制变量后，（2）列结果显示，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为负，即提升农村家庭的金融素养可以降低家庭债务杠杆，假说1a得到验证。可能的解释有：（1）从借贷行为来看，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的借贷成本。金融素养较高的农村家庭能够准确地计算贷款利息、借贷期限，并依据自身实际财务状况做出最优的借贷决策，降低家庭偿债负担；
（2）从偿债行为来看，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的债务偿付。
表3 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
控制变量回归结果显示：（1）从户主特征变量来看，户主年龄显著负向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
户主身体健康状况越差，则农村家庭债务杠杆越高。（2）从家庭特征来看，老年抚养比越高的家庭储蓄动机强于负债动机，所以家庭债务杠杆较低；
少儿抚养比越高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越高；
随着房价的持续上涨，家庭住房贷款规模扩大，家庭偿债压力加大，家庭债务杠杆随之攀升；
外出务工的家庭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偿债能力较好；
返乡创业推高了农村家庭债务杠杆。（3）从区域特征来看，地区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显著负向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
（二）债务杠杆结构分析
考虑到正规借贷与非正规借贷的差异，本文进一步检验金融素养对债务杠杆结构的影响。表4中（1）（2）列分别展示了金融素养对正规借贷债务杠杆、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的影响效应。（1）列回归结果显示，金融素养在5%的统计水平下显著正向影响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即提升农村家庭金融素养推高了正规借贷债务杠杆。这主要是由于提升农村家庭金融素养有助于其了解正规借贷的贷款程序，消除信息不对称形成的认知偏差[43]，增加家庭正规借贷需求，继而推高家庭正规借贷债务杠杆。（2）列回归结果显示，金融素养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降低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即金融素养可以降低农村家庭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假说1b进一步得到验证。可能的解释有：（1）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主观上认为自身不符合信贷申请条件亦或是不了解正规金融机构借贷程序而放弃申请贷款，为满足自身信贷需求转而向亲戚朋友、非正规金融机构等非正规借贷渠道获取信贷资金，从而推高了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
（2）非正规借贷主要借助社会资本、人际关系、宗族网络等机制达成借贷契约[44]，并未客观考察借款人的实际财务状况，其违约或逾期偿还贷款的概率较高，而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更加偏好非正规借贷[28]，加快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的累积。
表4中（3）列展示了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和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高于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假说1c得到验证，即相较于正规借贷债务杠杆，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程度更大。这主要是由于正规金融机构执行一套完善的贷款程序，能够客观评估借款人的信用水平、偿债能力以保证贷款能按时收回，而非正规借贷依据人缘、地缘关系的强弱确定贷款金额、贷款利息以及还款期限，缺乏有效的信贷审核和监督机制，贷款逾期和坏账发生的概率较高，因此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程度更大。
综合表4中（1）（2）（3）列的分析结果，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较高，且其影响效应明显高于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因此，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较高是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攀升的主要原因。
表4 基于债务结构的异质性分析
（三）内生性与稳健性检验
考虑金融素养与农村家庭债务杠杆之间可能存在内生性，首先，部分可能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因素受制于数据的可得性尚未纳入模型中，因此基准回归模型可能存在遗漏变量偏差；
其次，农村家庭参与信贷活动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金融素养，而其在参与信贷活动的过程中又会提升自身的金融素养水平，即变量间存在互为因果的内生性问题。因此，参考张号栋和尹志超[40]的研究将受访者所在社区其他家庭（剔除自身）的平均金融素养水平作为工具变量，解决内生性问题。农村家庭可以向周围的其他家庭学习金融知识和金融技能，但其他家庭的金融素养水平相对家庭而言是外生的。表5中（1）列给出了Ivtobit的回归结果：首先，Wald统计量为13.98，且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表明金融素养变量存在内生性问题；
其次，文章采用2SLS回归模型计算了第一阶段F值为363.93，大于10%的相对偏误容忍的临界值，这意味着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
最后，在解决内生性问题后，金融素养仍然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负向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表明基准回归是稳健的。
本文采用替换变量法进行稳健性检验，首先，改变金融素养的测度方式，采用评分加总法测度金融素养，回归结果见表5的（2）列，金融素养依然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负向影响农村家庭债务杠杆；
其次，改变债务杠杆的测度方式，采用资产负债率衡量，根据（3）列的结果，金融素养仍然显著降低农村家庭债务杠杆，表明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家庭借贷行为存在样本选择性偏误：一方面，家庭参与借贷活动的意愿影响借贷行为，宋全云等[11]研究发现开展农业生产或者工商业经营活动的农村家庭更倾向于主动申请借款；
另一方面，具备强烈借贷意愿的农村家庭，其制定的借贷决策更为激进，家庭债务杠杆持续走高的概率更大。基于此，本文借鉴贾立等[10]的研究，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予以修正，参考Wooldbridge[45]的做法，结合Heckman和工具变量法建立IV-Heckit模型⑦Heckman两阶段模型的步骤如下：（1）选取家庭是否从事农业生产或者工商业生产经营活动作为识别变量，采用Probit模型对家庭是否负债进行估计，计算出逆米尔斯比率；
（2）将逆米尔斯比率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回归模型以校正偏误，按选择模型要求，第二阶段的回归不包括无负债的家庭。IV-Heckit模型的操作步骤如下：（1）在估计家庭是否负债的选择方程中，使用金融素养工具变量而非金融素养变量进行估计，以此计算出逆米尔斯比率；
（2）使用工具变量进行两阶段回归，将逆米尔斯比率作为控制变量加入模型中校正偏误，同样在第二阶段回归中不包含无负债家庭。，综合考虑一般内生性问题和样本选择偏误问题。
表5中（4）（5）列分别报告了Heckman两阶段模型和IV-Heckit模型的估计结果。实证结果显示：首先，（4）（5）列的逆米尔斯比率系数都显著，表明存在样本选择偏差问题；
其次，（5）列中IVHeckit模型通过内生性检验，表明其估计更加准确；
最后，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和IV-Heckit模型纠正样本选择偏差后，估计结果与前文一致，即基准回归是稳健的。
表5 稳健性检验
（一）农村家庭分化异质性
1.农村家庭职业分化。本文参考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46]的研究将农村家庭按照职业类型分为纯农业型、兼业型和纯非农业型⑧非农业收入占家庭总收入10%以下为纯农业型，非农业收入占家庭总收入10%～90%为兼业型，非农收入占家庭总收入90%以上为纯非农型。，回归结果见表6。（2）列的回归结果表明，金融素养在5%的统计水平下显著降低兼业型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
（3）列的回归结果显示，金融素养在5%的统计水平下显著降低纯非农业型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
（1）列回归结果表明，金融素养对纯农业型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因此，提升农村家庭的金融素养水平可以降低兼业型和纯非农业型家庭的债务杠杆，假说2a得到验证。可能的解释有：（1）兼业型和纯非农型的农村家庭存在较为稳定的非农收入来源，具有一定的偿债能力，金融素养的提高更容易激发其参与金融市场，开展金融投资活动，获取财产性收入，进一步提升家庭偿债能力，降低债务杠杆。（2）纯农业型的农村家庭拥有较多的农业生产经营贷款，且其偿债资金来源较为单一，主要是农业生产经营收入，而其受市场、政策、自然灾害等多重因素影响。因此，金融素养不是影响纯农业型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主要原因。
表6 基于职业分化的异质性分析
2.农村家庭收入分化。本文将样本家庭按照农村家庭年收入是否高于中位数划分为低收入组、高收入组，回归结果见表7。根据（1）（2）列的回归结果，金融素养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降低高收入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而金融素养对低收入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即金融素养对高收入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程度明显高于低收入家庭，假说2b得到验证。可能的解释有：（1）低收入的农村家庭大多是生产生活出现资金周转困难不得不借贷[47]，且其当期收入仅能维持正常生产生活需求以及按期偿还贷款；
（2）高收入的农村家庭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能够维持当前农业生产和生活现状，且在偿还贷款后仍有富裕资金参与金融投资活动，实现财富的保值和增值，提高自身偿债能力。因此，金融素养提升对高收入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强于低收入的农村家庭。
表7 基于收入分化的异质性分析
（二）社会互动异质性
在中国乡土社会，社会互动内生于农村生产生活的实践。因此，农村家庭通常会在社会互动中相互学习金融知识，探讨财务管理技能，继而提升金融素养。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可能受社会互动强度的影响。本文采用2019年CHFS问卷中农村家庭一年内的红白喜事支出作为社会互动强度的测度指标，将样本家庭按照社会互动支出是否高于均值划分为低社会互动组、高社会互动组，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根据（1）（2）列的回归结果，金融素养在10%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负向影响低社会互动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降低高社会互动家庭的债务杠杆；
根据sutest系数分组检验结果，卡方值为0.21，相应P值为0.6454，这说明低社会互动组和高社会互动组无差异，即金融素养的提升均能显著降低这两个群体的债务杠杆，假说3未得到验证。可能的解释有：农村家庭在面临重要的金融决策时，受限于自身的金融知识和经验，通常会主动向周围有类似经验的家庭学习[36]，了解贷款的申请程序、贷款成本、最新的贷款产品信息等等，进而增进金融知识、提高金融技能，提升金融素养水平，有助于其正确计算贷款利息、还款期限，从而制定合理的借贷决策，减少不合理借贷引发的债务逾期所造成的债务杠杆累积。因此，无论是低社会互动还是高社会互动的农村家庭，为了做出最优的借贷决策会不断通过交际圈获取借贷信息直至两者无差异，金融素养对高社会互动和低社会互动家庭的债务杠杆的作用效果无明显差异。
表8 基于社会互动的异质性分析
（三）区域异质性
我国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已是不争的事实，本文进一步从区域发展差异角度考察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异质性影响。本文按照国家统计局对我国各地区的划分方法，将样本家庭按照东部、中部、西部、东北部地区分成四组⑨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10个省（直辖市），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6个省，西部地区包括内蒙古、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1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东北部地区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3个省。，然后对子样本进行回归，回归结果见表9。根据表9的（1）（2）（3）（4）列的回归结果，金融素养水平显著负向影响中部地区和东北部地区农村家庭债务杠杆，但对东部、西部地区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不具有统计显著性。根据sutest的系数分组检验结果，卡方值为0.24，P值为0.6208，这意味着金融素养对中部和东北部地区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无差异。
表9 基于区域的异质性分析
本文利用具有全国代表性的2019年CHFS数据，采用Tobit模型实证检验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效应及异质性影响。实证结果表明：（1）提升金融素养可以显著降低农村家庭债务杠杆，在内生性和稳健性检验之后，估计结果仍然支持本文的结论。（2）异质性分析显示：从债务杠杆结构角度，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偏好非正规借贷，而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的影响效应高于正规借贷债务杠杆，因此，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是导致金融素养较低的农村家庭债务杠杆攀升的主要原因；
从农村家庭职业分化角度，金融素养显著降低兼业型、纯非农业型家庭的债务杠杆；
从农村家庭收入分化角度，金融素养显著降低高收入家庭的债务杠杆，而对低收入家庭债务杠杆的影响不具有统计显著性。此外，提高农村家庭社会互动强度可能是降低债务杠杆率的有效手段。从区域差异来看，金融素养可以显著降低中部、东北部地区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对策建议：
第一，强化金融教育。一是相关部门应鼓励金融机构、高校开展金融教育进村、进社区等活动，提高农村家庭对正规借贷申请流程的认知，引导其理性参与正规借贷活动，降低非正规借贷的参与度，优化农村家庭债务结构，防范和化解家庭债务风险。二是采用多样化的金融教育形式，针对青壮年群体运用微博、抖音等新媒体推送金融资讯，对于老年群体则采用传统媒体与上门宣传相结合的方式普及金融知识。同时，将金融教育与实务操作相结合，鼓励金融机构开展金融业务办理的模拟实训。三是搭建金融互助平台，拓宽农村家庭信息交流的渠道，充分发挥社会互动在金融知识宣传、金融技能培训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四是加强金融风险宣传，提高农村家庭对金融风险的认知，倡导科学理财和合理借贷，严厉打击高利贷等违法违规借贷行为，切实增强农村家庭金融风险防范意识。
第二，提高农村家庭收入水平。一是多渠道提高农村家庭经营性收入。政府部门应完善相关政策，降低农业生产成本，提高农业收入；
同时，应大力发展农产品加工、乡村旅游、电子商务等县域富民产业，提升农村居民技能水平以获得较高的经营收入，提高农村家庭偿债能力，降低家庭债务杠杆。二是提高农村家庭财产性收入。农村家庭受限于金融素养，金融投资活动参与度较低，家庭财产性收入占比较低，而其作为偿债资金的重要来源之一，直接影响家庭偿债能力。一方面，加快完善农村土地产权制度，创新土地流转制度，促进农村土地各类产权与金融资本有效对接，继而拓宽财产性收入的渠道，提高其偿债能力，以化解债务杠杆；
另一方面，深化农村金融机构改革，提升农村金融服务与农村家庭投资需求的匹配度，以适应农村家庭投资需求的转变，增强其参与金融投资活动的积极性，提升财产性收入，化解家庭债务杠杆。
第三，构建农村家庭债务的评估体系。首先，由于非正规借贷债务杠杆是农村家庭债务杠杆持续攀升的潜在风险点，相关监管部门可以联合农村金融机构对农村家庭的正规借贷债务和非正规借贷债务进行动态监管，重点关注非正规借贷债务占比，提前识别潜在的风险点，防范风险于未然；
其次，基于职业分化程度对农村家庭分层分类管理，依据不同区域内农村家庭生产经营活动的差异，对其债务杠杆设置不同的预警线，建立债务风险分级分类监测预警机制；
最后，有关部门应根据我国农村家庭债务杠杆结构特征和农村家庭职业分化特征，加快构建适用于农村家庭部门的债务杠杆评估体系，以期对农村家庭的债务杠杆进行分类测算，有助于相关部门分类施策，防范和化解农村家庭债务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