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原型之英雄在异常世界的冒险旅程——以电影《末路狂花》为例分析

时间:2024-03-17 17:44:03 来源:网友投稿

杨海平

(复旦大学 上海 200000)

精神分析的电影解读中存在一个“世俗神话”的电影概念,认为电影是世俗性和神话性相结合的产物,在更贴近日常生活、更通俗的表现形式中野心勃勃地追求神话化,但受当地文化影响,神话的轮廓被改造,使得“当某一文明从以神话的观点看事物转变为以现世的观点看事物时,人们不再感觉到那些较古老形象的存在”。

神话最重要的功能是为人类物质、精神活动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无穷无尽的宇宙力量,它也是推动人类精神向前发展的象征符号。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神话的象征符号是心灵的自然产物,这一特质使神话具有永恒性、重复性和可应用性,而不可被人为制造、使用或消灭。神话原型既源于社会心理,又源于历史文化,它将文学、艺术同生活联系起来,成为二者相互作用的媒介。电影《末路狂花》以“英雄的冒险”这一神话为原型建构故事情节,承担连接视觉化的艺术表现形式与美国冒险、享乐西部精神的纽带功能。人类最终渴望达成的目标是在象征符号的指引下跨越阈限、进入新的经验领域,《末路狂花》中赛尔马和路易丝最终并没能完成英雄的神秘冒险,但她们在冒险旅程中发现了压抑在心理防御机制下的真实自我,看到生命的阈限却拒绝归来,最终驶向峡谷、永远留在异常世界,以躯体的死亡维系自我意识与灵魂的永恒不灭。

约瑟夫·坎贝尔将神话中的英雄冒险路径概括为“英雄从日常生活的世界出发,冒种种危险,进入一个超自然的神奇领域;
在那神奇的领域中,和各种难以置信的、有威力的超自然体相遭遇,并且取得决定性胜利;
英雄完成那神秘的冒险后,带着能够为他的同类造福的力量归来。”《末路狂花》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旅行和道路自身便蕴含着原型的意味,影片以叙述赛尔马、路易丝的日常生活与为周末旅行做准备开场。“从没试过一个人到外地去”说明这次旅行的特殊性:这是她们人生中首次长途旅行,“冒险”已经在召唤着她们。“他不会让我去的,从不让我做开心的事情”赛尔马在与达里尔长期监禁般的生活中郁郁寡欢,因此赛尔马在冒险的召唤下萌生觉醒与反叛意识,选择隐瞒达里尔出行。赛尔马“打破禁令”的选择是她们奇异遭遇的第一个征兆;
没有拨通吉米的电话是第二个征兆;
预防变态杀手的手枪是第三个征兆。就这样,她们从日常世界出发,踏上了冒险旅途。

在阿肯色州的酒馆中,担任“恶人”角色的哈伦得知“受害者”赛尔马单纯、寂寞、酒量不佳等信息后试图强暴她。哈伦对女性的轻视、侮辱迫使路易丝开枪杀死了哈伦,同时也打通了连接日常世界和异常世界的“时空通道”,悲剧“英雄被迫出发”,进入从未想到的、危机四伏的异常世界。诺思罗普·弗莱认为“导致悲剧过程展开的行动,起初必须违反道德,无论这种道德规范是人的还是神的;
简言之,亚里士多德所谓的错误或者缺陷,它必定与罪恶或过失有本质上的联系”。赛尔马和路易丝与哈伦的相遇是偶然的,也可以说是“超自然的助力”,但这场错误的发生又是必然的。悲剧的发生是欲望和冲突不受抑制的结果,只有渴望冲破束缚到无所顾忌的赛尔马才会上钩,只有有被强暴的惨痛经历的路易丝才会开枪,这实质是“英雄的反抗”。

路易丝因为对警察和法律失去信任选择逃往墨西哥,赛尔马本着对路易丝的信任以及不愿重回束缚的家庭等复杂原因被动响应“冒险的号召”。当她们面临警察的追捕时,触发了下一个“英雄遭遇考验、攻击并准备接受帮助”的神话原型情节。路易丝从男友处获得“来自外界的援助”,吉米在故事中扮演“救援者”的角色,而劫匪乔迪身上则融合了“诱惑者、恶人、启蒙者”等多重身份,他诱惑了纯真的赛尔马,偷走了她们仅有的钱,使“英雄面前出现一个困难的任务”。过去身为家庭主妇的赛尔马并没有接触过穷凶极恶的土匪,乔迪的出现完成了向“沉睡的英雄传授知识”的任务,使赛尔马害怕受到惩罚的、畏怯的灵魂终于获得走出大门并在现实世界重生的能力。预料之外的力量在她身上觉醒,使她从拒绝接受“召唤”退化为需要被拯救的受害者,成长为接替路易丝主导冒险旅程的英雄。

赛尔马迫于形势主动打劫的行为使“英雄遭到有形或无形的标记”,她们被打上穷凶极恶、杀人抢劫的悍匪标签,如警察哈尔所说“那两个女子是有机会的,现在你弄砸了她们”。路易丝拒绝好心警察的帮助,也意味着她们拒绝了回归日常世界的机会,她们逐渐深入异常世界的冒险,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并发展出许多预料之外的情节,遭遇州警和猥琐司机时她们得心应手的反击进一步冲击着观众的认知。路易丝说“所以我想活着吗?我不知道”;
赛尔马说“我不能走回头路,我就是不能活下去”。英雄的冒险被种种意外推向悲剧的深渊,死亡令赛尔马和路易丝“初始的残缺和不幸获得解决”;
同时,她们大胆的行为或多或少改变了固执的达里尔、玩世不恭的乔迪和社会对女性、对自由、对个人意志的看法,这也许可以理解为微观层面的“英雄恩赐”。

从英雄到受害者再到英雄,路易丝内心始终有一股坚韧的力量支撑她走过崩溃消沉的时期。在得知乔迪偷走所有钱后,路易丝受到年迈妇人暗淡无光的双眼刺激,立刻打起精神涂抹口红,随后又用所有首饰换取老人的旧草帽,无形之中完成了自我“治愈”。她要求赛尔马确认达里尔对她的逃跑是否知情时,已经恢复了出场时的冷静思考,重新变成内心坚定的英雄。赛尔马也以惊人的速度自我成长着,从受害者到英雄,从完全不会开枪到三天内熟练瞄准,从没有一点主见到独自打劫商店并袭击警察,最后甚至做出“向前走”的命运抉择,赛尔马被压抑的原始力量重新觉醒。虽然她们在低谷时期,无法真正帮好友解决内心缺憾,但她们始终相互陪伴、支持,赛尔马不会逼问路易丝的过往,路易丝也从来没有真正责怪过赛尔马的天真。她们的旅行中有困难、冲突和争吵但“起码我现在开心”。飞跃峡谷前的一吻道出友谊的真谛——共度美好时光、为对方着想且彼此救赎。

《末路狂花》的人物设定颇具讽刺性,无法信任他人的路易丝遇到了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吉米;
渴望自由和浪漫的赛尔马遇到了渣男哈伦和骗子乔迪。这或许是想告诉观众:只有自己内心真正的强大才能收获圆满。另一个重要特点是人物类型丰富、多元,人物形象立体、多面。即使电影中大多数警察因公事公办而显得格外冷漠,但也有信任且愿意提供帮助的警察哈尔;
有跨越两个州向路易丝求婚的吉米;
有看透人性仍不失善良的酒馆女侍应……就连出轨、暴躁、控制欲强、不负责任、贬低妻子的渣男达里尔,听到赛尔马被通缉的新闻时流露出的后悔、悲伤也使他身上体现出复杂的人性。

神话中英雄在冒险中获得世界范围的、历史性的宏观胜利,而《末路狂花》中路易丝和赛尔马取得的是个人性的胜利。有观点认为《末路狂花》的主题是女性觉醒后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或是对庸常乏味生活的反击,或是希望重新恢复美国冒险、享乐的西部精神的倡议。笔者认为,赛尔马和路易丝飞跃峡谷的选择确实体现了上述三点,但她们并不是为了对抗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而杀人、抢劫、逃跑,导致她们从休闲旅行中一步步走向逃亡的源动力是能发现并接纳被自己心理防御机制或他人压抑的、真实却不完美的自我。

这场命运和人为交织的悲剧更多是由个人的性格、选择在几个关键节点上推动促成的。路易丝无法走出在德州被强暴的阴影,也不愿向闺蜜、男友倾诉,对他人始终处于过度防御和不信任的状态。长期压抑的痛苦心理使她无法冷静思考甚至开始攻击他人,射杀哈伦是她一切悲剧的开始。当逃亡墨西哥的路上遇到难以飞越的峡谷,路易丝听到热心警察提及德州后便挂断电话,使她们失去最后被救援的机会。赛尔马说“在某些方面你还有依靠,有吉米”,虽然吉米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受创后的路易丝始终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因为她本能地认为“谁会相信呢?我们不是活在那样的世界”他们吻别后,路易丝继续她“孤独”的逃亡。

赛尔马与路易丝恰恰相反,在她还是少女时便嫁给了大男子主义的达里尔。达里尔长期的控制、束缚和指责,使她极度渴望自由。她清楚地知道达里尔是个混蛋,却逐渐在熟悉的环境中消磨了反抗的勇气。直到这次旅行来到新的环境,她才生出反抗的萌芽,以致她在随后的行动中对曾经缺失的部分进行“报复性补偿”。由于缺乏社会的历练,她很难辨认好坏,总是轻易地相信他人,赛尔马渴望罗曼蒂克式的男女爱情,实质是对原生婚姻家庭的不满。

《末路狂花》以死亡的结局解决主角个人原始的不幸与残缺,这种一刀两断的方式只解决了肉体的痛苦却没有真正释放心灵。笔者从影片中获得最大启发是:不必原谅曾经受到伤害,这不是受害者的错误,但在经历痛苦时可以试着化解、减轻它对人生造成的负面影响,直接面对并积极地解决问题才是良性发展的最佳方法。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被PUA、校园暴力的例子,在经历这些不可避免的痛苦时,受害者不要放下自我防御的盾牌,鼓起勇气反抗,而不是寄希望于改变施暴者。“达里尔”们很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像家暴永远只有0 次和无数次。但鼓起勇气、积极面对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发现、接受并正视自己的不完美。有些缺憾是受外部环境影响,有些缺憾天生如此。能以正确的三观、积极的心态面对这些问题,便不会走上绝路。笔者始终坚信,人因不完美而真实、因真实而可贵。

命运齿轮转动的内在动因体现了悲剧最重要的主题——复仇。对在肉体和精神方面践踏女性的男性的敌意贯穿电影始终,主人公的“自择”使这场悲剧在道德和物质方面获得谅解。赛尔马和路易丝的错误决定违背了自然平衡,存在于可见与不可见、日常与异常两个世界中,为此自然也进行自动矫正使世界重新达到平衡,即“报应”。

《末路狂花》的突破之处是将高度浪漫的冒险旅行与极度苦涩的现实逃亡联系在一起,将主人公不可抗拒的堕落与主人公令人惋惜的堕落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出完美的悲剧。“主要人物从梦幻中被解放出来,这是解放同时又是一种束缚,因为存在着自然秩序”赛尔马和路易丝不仅是英雄式的主人公,也是反讽式主人公。她们赢得了观众的敬佩、同情与嘲讽般的怜悯。

《末路狂花》中最出人意料的设定是主人公的情感倾向。赛尔马和路易丝的旅行将现实生活与浪漫冒险割裂开,在现实中压抑自我在冒险中点燃自我。影片的对抗部分隐晦而着重地讽刺了“初始缺陷”带给主人公的盲目性,当影片进入悲剧结局部分时,飞跃峡谷时崇高而动人的悲怆感,中和了冲突对抗带来的反讽感,使观众在感情上对路易丝和赛尔马的悲剧旅行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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